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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父亲的罐罐茶为题的经典散文

时间:2023-05-18 23:00:13

  十七岁那年,我离开家,向着城市,向着繁华的梦。

  我离开家时,父亲正在喝茶,借着一盅苦茶教导我人生的百味横生苦尽甘来。茶炉里的火不旺,灰黄的烟笼罩了他的整个身体。我从呛人的烟尘里走出,走进漫无边际的晨雾。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再也不会喝这又苦又涩的粗茶。

  一个人在外面,一边求学一边打工。因为舌尖对甘醇的渴望,也因为内心的虚荣,这些年我喝过很多好茶。在城市,只要识货,好茶叶有的是,但是好水难求,我曾为了喝上一口好茶跑到几十里远的郊区收集过牡丹花瓣上的露珠,提来过一壶壶山顶未接尘世的雪水。本以为自己懂茶,本以为自己会饮茶,可是每次把茶盏贴近嘴唇,总也找不到父亲熬罐罐茶时脸上的那种表情,无论茶盏中的是龙井或者普洱,无论是碧螺春或者铁观音。近些日子,我越来越觉得这些好茶索然无味,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的罐罐茶。

  父亲的一生过得不易。

  父亲出生时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家里的食物依旧半是粮食半是野菜。在饥饿中长大的父亲刚刚记事不久,,一团阴阳怪气的黑云很快笼罩了父亲幼小的心灵,生活也陷入了僵局。当时祖母一人艰难维持家计,父亲兄弟姐妹五人中只有大伯一人勉强能挣四分工分,其余的姑伯只能靠祖母一人养活。春尚未完全到来,苜蓿芽刚刚萌发还没有探出土壳就已经被极端饥饿的人们刨出来,咀嚼。祖母和大伯白天把父亲兄妹们锁在家里到生产队去干活,晚上一回家就带领大家出去刨苜蓿芽挖野菜根。父亲说最好吃的就是刚顶起土皮的苜蓿芽,一点都不苦,又脆又嫩,咽下去好大一会后再砸吧砸吧嘴巴,还会有一丝余香未尽的甘甜。

  八零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刮到了大西北风干的的天空,刮进了父亲刨苜蓿芽的田地,刮进了家家户户朝南朝北朝东朝西的窗子。解放思想,分田到户,按理说日子会好过点了,可是父亲并没有因为这场温暖了整个中国的春风而改变悲寒饥苦的命运。分到的田地少,种的粮食一大家人根本就不够吃,姑伯们只能长大一个出门一个长大一个出门一个,离开故土,远走他乡,乞食逃生。父亲是十六岁背起简单的行囊,一个人走向远方的,他一路做工、乞讨、流浪街头。有一次父亲被骗到嘉峪关去搬石头,只给一点少得可怜的食物不给一分钱就让搬一天石头,有一大批背枪的人看守。父亲饥饿难耐身体不支只能逃跑,再往回奔逃的过程中差一点饿死荒漠,最后幸得一位送煤的司机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晚上救起昏迷在戈壁的他,父亲才得以回到家乡。父亲虽一生苦难,但听家里人说他一直都没有叫过苦,就是在嘉峪关死里逃生的经历他也是平淡叙述,好像在讲一个于己无关的别人的故事。

  这些年日子虽渐趋稳定,可我们兄弟的学业与这个家庭的运转像一爿石磨压在父亲的心窝里,一管旱烟、一盅苦茶就成了他舒缓心绪的最佳方法。他将人生的所有甘苦辛酸揉搓到那一把把旱烟叶子里,熬煎到那一盅盅粗茶中,细细品咋慢慢回味。

  今年回家,特意从省城给父亲买了些好茶叶,他只喝了一顿就不喝了,说是这茶太贵他喝着不踏实,还没劲。

  父亲还喝他的粗茶。那个搪瓷缸子改成的茶炉已经陪了他有二十年了吧,我记事时父亲每天清晨就会在这个茶炉上熬一罐子再上地干活。如今还是这搪瓷缸子改的茶炉,四周的漆烧掉了,斑斑驳驳,新劈的木柴竖在里面,只一根,柴火顺着炉壁直立起来,聚集到茶罐底,烧得茶水嘶嘶响,那罐中并不倒满水,而是半罐,等水沸了倒在茶盅里,不偏不倚不多不少恰是一盅。父亲端起茶盅,嘴唇轻触盅沿,顺气一吸,吸得很长,很响,听着很香。二十年,这如祭祀一般古老定格的程序与动作一丝都没有改变,只是,父亲老了,头发斑白,满脸皱纹,捏着茶盅的手指像盘错虬结的榆树老根。

  我看着父亲长吸一口,苦茶在口中转一圈再顺喉而下,他满脸的皱纹就都舒展开了,像开满了花,眉宇间也满是祥与安恬。我想父亲一定是在这盅苦茶里尝到了甜味,苦尽之后的甘甜,他也一定在这盅苦茶里品到了历尽苦难后的从容与安详。

  那些繁华都市的好茶都太没劲,真正能品出味的,还是父亲那一盅粗苦的罐罐茶。